读书记录：郭汝瑰回忆录

看完了《郭汝瑰回忆录》。太好玩了。各种八卦。因为是当事人的叙述，特别有趣。对于当间谍这部分着墨不多，专业性又很强（部队怎么调动之类的），参照其他资料看也许更容易看出门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作者的文笔好像一写到战事就特别激昂，而且常常一分析就专业艰深起来（回字有四种写法的热心当属此类），不明觉厉，看看也长姿势嘛。我是一边看，一边查眼熟的人名，从而也发现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常 (ba1) 识 (gua4) 。总之各种意义上的收获颇丰~
有时候看历史、尤其是近现代史，总觉得死得早就是死得好。但是吧，世事再艰难，总不能所有的人都一死了之。所以，活下来的人写写东西，足以为后人警惕，是很好的。
在郭汝瑰革命道路上很重要的老师送他一枚象牙图章，"为了纪念他，我对这枚图章是十分珍爱的，即或在戎马倥偬的艰苦时刻，我也不曾遗失，使人遗憾的是，这枚图章却在解放后肃反运动中丢失了。"
闹学潮却前门驱狼后门引虎——这种尴尬应该不是最后一次。
黄埔六期女生队我知道耶~牛人一大把。
贺衷寒跟陈赓、蒋先云并称黄埔三杰。蒋先云当年评价最高。加入中共的介绍人是毛泽东，跟李立三刘少奇一起搞过工运，进了黄埔是蒋介石最得意的学生，周恩来的亲信，从入学到毕业一直第一名，学生们的偶像，毕业了当蒋介石的秘书，文章，带部队打仗也英勇善战，风云气象之盛相比之下YY小说男主角根本是战斗力只有5的渣渣——可惜太磊落，忠于理想跟老蒋决裂，不过张国焘不信任他还排挤他，二次北伐中他自求战死沙场以明志，死得其时死得其所（是役对手是奉军张学良的部队）。陈赓这个共产党的大特务头子就不多说了~他也差一点被张国焘KO掉，周恩来亲自打电话通风报信才让他逃过一劫。贺衷寒口才出众，后来是复兴社四大台柱之一，也是大特务头子，总算是蒋校长的人了——他会对校长那么铁杆也是张国焘的功劳：贺衷寒是中国最早的青年团员之一， 1920 年就入团了， 1921 年跟张国焘发生矛盾，被开除团籍，然后就坚定反共一辈子。
曾扩情是李大钊的学生胡宗南的同学，黄埔入学考试蒋先云第一曾扩情第二。他也是国民党的大特务。张国焘搞肃反就是从曾扩情给黄埔同学许继慎的策反信开始的。当然死了这么多人的这笔账我以为算在共产党自己头上比算在国民党头上更合理。曾西安事变投机失败，失宠于老蒋了。
讲到在中日军校里学到的东西，文笔瞬间顺畅起来了。我都能脑补出一个老头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形象。
郭陆大毕业，老师要留他任教，他自己不肯，说"我见凡当教官的人都是终身潦倒，一事无成。"最后还是从了。解放以后他重操旧业在南京军事学院当教员，教书搞研究，文革之后还牵头编了两套书。应该不算是一语成谶。
双十二之前老蒋对抗日也略有准备，不过不积极罢了。郭此时还在陆大当战史教官，怎么会知道呢~因为他陆大同期的同学们在各级有关部门当参谋。大家闲聊就透露出来了。
当参谋有好点子不够，还得有好BOSS听话才成。
覃振八卦谭延闓宋美龄和陈诚的婚事。甚是好玩。其中提到孙中山的文官长古膺芬，查无此人。应该是古应芬吧~这人是男的(!)
接收前任贪污下来卖不掉的米处理掉，承上意给战报注水之类的事情没点小滑头作不来。
"干部战士（当时称官兵）"……现在又叫官兵了呢。呵呵。
讲到陈诚让他去国防研究院去学习，那股喜悦之情简直从纸面上溢出来了有木有！
"其实，要想在国民党的部队里真正当一个好官很容易，那就是真正不要贪财。"其实吧，自己不贪好说（自己不拿可以用于打点的钱还是有一些的），上下左右怎么能打点得妥帖、就是传说中的做人才是最神秘的高端技术。
"我今昔对比，觉得今日我军干部，可以而且应该抽出较多的精力和时间，在政治工作方面倾全力坚强党的组织，发扬大公无私，先人后己的共产主义精神；在军事方面，潜心研究现代军事学术，倾全力训练部队，把生产、福利等事务交给国家去办理，则这支军队必定可以摧毁任何入侵之敌，完善地保卫祖国。"呵呵。
国防研究院里面他是研究委员（有老师的意思）。
郭汝瑰跟吕文贞、韩练成平时就很要好。
通货膨胀导致郭拿着师长的工资在重庆养自己和老婆都很困难。所以向往共产党了（
军队国家化……呵呵。
他 1944 年去英国的时候还认识了韩素音夫妇。
陈毅对他的评价是"郭汝瑰相当精灵。"
"马歇尔一行到延安十八集团军总部，朱德总司令茶点招待，糕饼之外，还有牛奶。马歇尔惊喜地说：'哪儿来这么多牛奶？''我养了一群奶牛。'朱德微笑地回答。"朱老总不愧是传说中的哥廷根校友啊~够洋派的~拇指~
和谈期间国共都偷偷往东北运兵。"当张治中担保政府军在东北未超过五个军时，我在旁边悄声提醒他说：'只能保证整编完后不超过五个军。'张治中立刻在纸上写：'说话不要太老实'给我看。"233
郭是传说中陈诚十三太保之一。土木系他是无土（陆大十一期、他是十期的）有木（十八军资历）。那时候有记日记的习惯的人不少，但是有此习惯、人和日记都能在文革之后留下来的恐怕不多。
陈诚任命郭为国防部第三厅（主管作战）厅长，郭不想去。"我不想到职的实质……是认为直接参加屠杀，就是背叛共产党。我与联络人任廉儒见面，研究了利弊，他说：'你把情报给我之后，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吗？'"于是就去了。
看历史最爽的就是开上帝视角。老蒋让郭向西安绥署传达了"立即按xx计划实施"，郭也不知道计划内容（他从政治风向上猜是打延安，猜对了）——熊向晖知道，而且早已经把计划都抄给延安了233
刘斐腹黑啊~"战术讲话"他怕走火，就让郭汝瑰去讲，郭讲了"劣势装备对优势装备作战的研究"，总之就是老蒋三个月消灭共产党有困难，倒是有被共军KO的可能——果然走火了，沾了十三太保的光才蒙混过关233
顾祝同打沂水的时候也被刘斐坑过233
韩德勤对郭说："刘伯承任川军第二混成旅的团长时，我任他的中校团附。有一天我们野外演习完毕，回到驻营地的途中，他说：'开进就是向敌前进'。我回答：'不是，这是个有一定战术含义的术语，是行进间对敌阵地进攻，到达敌炮火有效射程时，指挥员一面在前卫掩护下进行侦察，定下决心，一面令行军纵队向前集结，以便指挥员定下决心，下达命令后，即可迅速展开的一个战术阶段。遭遇战就省去这个阶段，由行军纵队直接展开。'他未反驳，也未表示同意。回营时，因天气热，我们一身湿透，我忙于擦身换衣，还未完毕，他进我室内来了，一身汗透的衣服还未换，手持一本书，指着一页对我说：'开进的意思，我未弄清楚，恐怕还有许多人不清楚，你把这个军语通报全团吧！'刘伯承虚心好学，不断求知，与政府方面将领比较真是鹤立鸡群啊！"郭在日记上记下来，并加上评语："如此，两党战阵上的胜败不问可知。"
徐州陆总阶段联络人隔得远，郭看起来没什么动作。不过老蒋自己遥控指挥，LAG得厉害，等于给前线添乱。
张克侠是郭陆大十期的同学，叫郭帮忙安排他出任军长以掌握实权——淮海战役的时候起义了。
原来郭比较倾向于自己带兵打仗实现自我价值。
郭随老蒋上重庆号……我知道，重庆号后来也起义了啊~
郭的得失分析是从国军角度作出的技术判断。所以很有趣啊~但是他也没有明言在老蒋的判断里他给出了哪些影响，这部分需要综合其他资料来看。
胡琏跟郭汝瑰私交很好。胡曾对郭表示过，自己想作曾国藩，盼望郭能成为左宗棠。
老蒋赶着要杜聿明求战，郭汝瑰说这是刘斐批评杜聿明"他只是逃跑，不打嘛"搞起来的，次日他自己才推波助澜。
"二十余年来，我太简单了，完全只研究军事学，只作了一个纯粹军人。"他自己也知道呀:-)
郭觉得蒋不信任自己了，有危机感，请辞第三厅厅长。上级指示郭争取带部队到西南。军长是当上了，没想到被重用过头，差点当上十八军军长、掉到老蒋的基本盘里去——据说是刘斐对老蒋"中伤"郭历练少了、不稳当，老蒋把郭丢到一个杂牌军当军长了。越发好奇刘斐了！
起义那一段，一写到军事，氛围都不一样了~笑~
运气也太好了吧！身边就有军统特务，他的小动作竟然还没给发现？好吧，运气差的人都死了没机会写回忆录。
最后是讲地下工作相关，以及解放后的。他的 RP 的确好得不可思议——前面说丢失印章也是五七年肃反被诬陷时的事情，那时候没有刑讯、不轻信口供，董必武以下不少人的证明也送到，他被释放出来，当局还平反道歉。"及到十年动乱，明哲保身之不暇，更谈不到入党问题了。"写回忆录还有日记可以参考，足见文革时没人针对他挖他老底（可以想见他平日为人应该很不错）。见到有文章 ( http://hoplite.cn/templates/hpshshzt0130.html ) 说文革时批斗他，给他加的罪名他全都承认，就斗不下去了。还真是他的风格。
附录有一大篇他自己写的文章，专门集中从专业角度吐槽老蒋的军事素养低，即使扣除马后炮和政治立场，也还是甚为有趣。
"任廉儒当年是中共中央军事情报处负责人，归董老领导。"
正如序言所说，这本自传非常低调地没怎么写他到底干了什么。
以专业来说，他的才能是得到公认的。要不是专业是军事，郭汝瑰大概是个出色的学者。他自己说"我之背弃蒋介石集团，不过对共产主义有点儿模糊好感，略具爱国心，有点政治军事上的预见。我认识到国民党反动派早迟要遭人民唾弃，我不甘作危害国家的败类，并作反动派的殉葬人罢了。"我以为也不完全只是自谦——强烈的正义感和求生欲大抵是那个时代的人所共有的，至于信仰，和大部分人一样倒是实用主义的选法。他的子女评价"他在军事上是一个大学生，但在政治上却是一个小学生。"我觉得吧，他的为人手腕绝对相当厉害，在党国林立的派系里左右逢源，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解放之后亦复如是——历次运动中非常倒霉的，除了少数上面钦点的目标，很多是得罪了人而被挟私报复。他这样满头小辫子的人，若不是为人很好，文革哪有那么容易熬过去。
算起来，间谍对郭汝瑰来说其实只能算是兼职。他本业是打仗当参谋，不打仗当教员研究军事学术（国军是陆军大学/国防研究院，共军是南京军事学院）；牵头编写了《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作战记》《中国军事史》；儿女双全，晚年幸福，退休顺利拿到了退休金，享受副兵团级待遇。一千五百多年后的杨威利学到这一段大概会羡慕得挠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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